奇幻题材的网大们都有一些共性：情节稀烂，人物简陋，美学混乱，特效山寨——不幸的是，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都对上了。
(相关资料图)
文 | 不小可
早在录像带盛行的年代，我就已经把1990年版电视剧《封神榜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，有时候想反复看名场面，还会拿支铅笔来卷一卷——后来又把原著《封神演义》也读了一遍，自诩为资深封神粉。
有这个前情在，听说等了许多年的乌尔善版《封神》终于要上，第一时间就买了点映场imax票，出于对乌尔善盲目的信任（《画皮2》和《寻龙诀》还不错），期待是有的——看完却无语了，满脑子都是：这片子是怎么有勇气做点映的？还大都安排的是imax场？片方看不出来放大到imax屏幕上有些画面甚至是糊的吗？
乌尔善导演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
再一看豆瓣评分，开分7.8，过了一个周末还坚挺在7.7……唔，可能是因为很多人一开分就打了五星，还写下长长的评论小作文吧。
看完好几天，电影里浓浓的网大风依然呛得人窒息。为了不错怪这部志在“开启中国神话宇宙”的十年大制作，我特地把2023年封神题材的真·网大《封神：纣灭》《封神：祸商》翻出来看，试图从准烂片中对比出这部电影尚有一丝可取的地方来。
可是没想到，横向一对比，更加确认了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就是网大质素，充其量场面比网大更大一些，姑且可称之为大·网大。
你别说，2023年的真网大，技术层面也蛮精良的，好比《封神：纣灭》，片尾制作人员名单拉出来也是老长的一串，服化道都挺讲究的：
《封神：纣灭》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
苏妲己的演员也怪好看的，还有多机位展示：
《封神：纣灭》
论特效，人家真网大也有特效，观星台这场特效你不能说没有美学：
《封神：纣灭》
这是大网大《朝歌风云》里的昆仑仙境，我寻思也没高级到哪儿去啊：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
《朝歌风云》放出过幕后制作短片，说自己特效精细，雷震子的翅膀都是有骨骼的；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
那人家真网大里的骷髅兵，还全身都是骨骼呢，也能飞能动：
《封神：纣灭》
论名场面，你有比干挖心，人家也有比干挖心，连两颗玲珑心的透明质感都差不多：
《封神：纣灭》
论旧瓶装新酒，你给妲己安排一个外科清创小能手的设定，英雄所见略同，真网大也让妲己给纣王疗伤呢，而且是精元输入疗法，不需要一直跪舔，看起来高级多了：
《封神：纣灭》
再论故事情节和人物塑造，巧了，两部电影都是一样的稀烂，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里的纣王，主题思想是“要做天下的王”；《封神：纣灭》里的纣王，主打一个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——臣子劝他要顺应天命，触动了他的中二叛逆：天是什么？我为什么要应天？我要让天知道，谁才是爸爸。你看看，这境界甚至还比《朝歌风云》高那么一点点，一个要统治万民，一个神仙也要收服。
《封神：纣灭》
没有办法做乖乖
奇幻题材的网大们都有一些共性：情节稀烂，人物简陋，美学混乱，特效山寨——不幸的是，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都对上了。
可是你看，真网大的评分只有3.2，大网大即使翻个倍，也就6分差不多了，哪来的7.7啊。
《祸商》3.2分，《纣灭》评分太少空缺
此前片方吹得最厉害的特效，也不知道这样的白狐和满场红绸子乱飞耍杂技一样的哪吒，怎么就能代表当今顶尖特效水平了？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白狐造型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哪吒造型
全片有不少宏大的场面，但是这些宏大没有给人带来震撼的视觉体验，反而让人想到20年前第五代大导演们突然集体热衷的“大”电影：《无极》《英雄》《夜宴》，大而虚空，视觉奇观也显得非常庸俗。现在第五代都不这么干了，怎么第六代的乌尔善还乐此不疲？难道十年铸一剑，是一剑铸成冷藏十年后才拿出来解冻，才会造成如此时空反差的落伍感？
这场面说是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也行啊
画面不震撼，音效倒是非常震撼，将近三个小时轰鸣下来，我耳朵都不好了。
其实《封神演义》这本小说在文学史上的价值并不高，它参考了宋元话本《武王伐纣平话》，再东拼西凑历朝历代的民间传说，拼成了一个商纣民心尽失被周覆灭的故事。洋洋洒洒一百回，数百个人魔仙怪你方唱罢我登场，大多塑造得比较扁平，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“满屏工具人”。加上价值观封建，说是三流也不为过。
但这本被鲁迅列为“神魔小说”的《封神演义》，好是好在，有丰富的想象力——千里眼，顺风耳，四不像，墨麒麟，魔家四将，梅山七怪，雷震子飞天，土行孙遁地，哪吒莲花化身，杨戬七十二变，哼哈二将鼻息一吐取人首级，阐教截教各种阵法也令人眼花缭乱。
今人翻拍《封神演义》，丢了什么都行，就是不能丢了想象力。但以《朝歌风云》来看，通篇的想象力都显得非常贫瘠——只有减法，没有加法，当代特效技术好像一点也没能帮上忙，哪吒只好不停地舞绸子，杨戬没玩七十二变，倒是玩起了《火影忍者》里的水遁（二郎神你是有查克拉吗），最后申公豹施展移魂大法，居然给移到巨型石饕餮上，只见两块巨石一边奔跑一边哗啦啦往下掉小石头，对敌人的碾压完全依靠体重，跟开场的时候，纣王率军朝苏护砸大石头差不多。冷兵器时代，神仙不以五光十色的法术轻松碾压，倒要借力于大石头，这种设计只能让我想到两个字：笨拙。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巨石饕餮
既然是拍封神演义，少不了该有些名场面——
“纣王女娲宫进香”
“冀州侯苏护反商”
“恩州驿狐狸死妲己”
“羑里城囚西伯侯”
“哪吒现莲花化身”
“昆仑山子牙下山”
“西伯侯文王吐子”
“妲己设计害比干”
……
电影里省略了一部分，有取有舍，这不是问题，问题是拍出来的那些名场面，大都好像赶过场一样，匆匆上，匆匆下。剧情一方面显得很赶，多个名场面都得过一遍，一方面又显得很拖，每个场面都没能起到塑造人物、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，说句不好听的，都是“废戏”，拍了等于没拍。比干掏心那一幕，本是重中之重，结果比干匆忙得好像掏完心就要去赶高铁一样，聪明的王叔连基本逻辑都不讲了，急吼吼地主动提议把心窝子一掏了事。
在整个故事里，你都不大能感觉到时间流逝的历史纵深感，就好像纣王上午刚刚收服了冀州苏护，中午东南西北侯全员覆灭，下午比干就掏心，到晚上雷震子也飞过来了。其实呢，西伯侯姬昌被囚羑里七载，“守命待时”。商纣作死，是一步步来的，哪有流水账那么快。
姬昌被纣王喂食伯邑考肉饼的时候，他当然也是心知肚明的，因为这本就是一场鸿门宴。原著里清楚写了妲己的计谋：“妾常闻姬昌号为圣人，说他能明祸福，善识阴阳。妾闻圣人不食子肉，今将邑考之肉着厨役用作料，做成肉饼，赐与姬昌。若昌竟食此肉，乃是妄诞虚名，祸福阴阳，俱是谬说，竟可赦宥，以表皇上不杀之仁；如果不食，当速杀姬昌，恐遗后患。”纣王曰：“御妻之言正合朕意。速命厨役，将邑考肉作饼，差官押送羑里，赐与姬昌。”
当时局面，不吃，就代表西伯侯真有预言能力（人家在牢里七年没有白呆，“昔西伯拘羑里而演《周易》”了呀），要速杀；吃了，代表没有灵力，可以放虎归山。所以这一幕的悲情力量就在于即使明知是儿子的肉也得吃下去。吃完了回到西岐，文王吐子，“那肉饼就地上一滚，生出四足，长上两耳，望西跑去了。连吐三次，三个兔儿走了”。
当然了，小说本来就是瞎编，我引用这段原文并没有要做原著党的意思，只是凡事都讲逻辑（不讲那就是网大作风），要是照现在《朝歌风云》里的改编，姬昌在羑里困了七年连伯邑考到了朝歌都不知道，那他当年对着东南北三侯预言纣王要杀掉他们，又有几分可信度呢？侮辱西伯侯的预言能力，就是编剧在打自己的脸。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李雪健饰演西伯侯姬昌
早前，1990年版的电视剧曾被人诟病说造型设计太古罗马，有点不中不西的。现在《朝歌风云》的美学呈现，同样有点不中不西。更可怕的是，连核心议题都很西化——东南西北四个质子同场弑父的场面，编剧以为自己在打造古希腊悲剧吗？弑父、夺母，永恒的主题？别跟我说这是“反父权”的当代精神体现，我的反应会像这位豆瓣网友：
“亘古不变的信仰爹，怀疑爹，反抗爹，最后成为爹。”没错，就是这个爹味儿。
商纣覆灭的根源是什么？是纣王残虐，民心尽失。但是电影里看不到这个“民”，好像只是龟壳一碎，皇帝就得自焚谢罪。纠缠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间的纣王，只见好大喜功，不见残虐变态。炮烙虿盆出于尺度问题不能拍，这我理解，但民间疾苦在哪里？见君不见民，又是网大的典型作风。
新瓶装旧酒，封神翻拍的成绩如何，主要就看旧酒倒空之后，新装了什么东西进去。但事情到了《朝歌风云》这儿，反而变成了买椟还珠，好东西都扔了，留下个封神的空盒子，装进去古希腊的陈谷子烂芝麻。怎么了，中华上下五千年你都找不到一些值得放的东西，非得到西方找去？
能不能把当代人共鸣的时代精神装到老祖宗传下来的酒瓶子里，这是最能见出导演功力的地方。乌尔善说，不想再把妲己塑造成红颜祸水，这点我同意。但是现在电影里的妲己，美则美矣，狐不狐鬼不鬼，像是专给纣王配的外科清创大夫，我也不理解这样改怎么就能凸显女性价值了？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娜然饰演妲己
可能因为终究只是个空瓶子的关系，连一些出色的演员，在《朝歌风云》里也显得面目模糊。唯一能有所发挥的是李雪健老师。演姜子牙的黄渤就惨了，不能像蓝天野老师那般仙风道骨，反倒像个脑筋不太好的糟老头，常常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搞笑还是战斗。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黄渤饰演姜子牙
申公豹一出场就是一团黑气（也和网大一模一样），表情夸张地表演他的拧头绝技（本片血腥微恐，有挖心断头血池场面，建议16+以上观看）。杨戬没啥发挥，哪吒拼命舞绸子，比干嘛又急着去赶高铁——看到这些简陋到黔驴技穷的人物，我脑袋上的黑烟被申公豹出场还浓。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夏雨饰演申公豹
唉，真让人怀念，当年昆曲名家计镇华老师在电视剧里降维打击出演比干王叔，那是忠臣良将该有的模样，不怒自威，一个眼神就能震慑四方。
1990版电视剧《封神榜》，姜子牙（蓝天野饰）、比干（计镇华饰）
现在看到很多好评的方向开始夸质子小鲜肉演员们的肌肉了，其实我也能理解的，但凡电影真的有什么值得吹，又怎至于要沦落到“卖肉”呢。
《封神：朝歌风云》
和许多观众一样，我真的很期待看到中国神话电影宇宙，但是这部《封神》，不算。
